糖渍蛇根碱

You are my living legacy.

启磊重逢12h/溯洄伊甸园

第一棒: @糖渍蛇根碱 


“亚当说:夏娃在哪里,伊甸园就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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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接到电话,让他去交警大队接人,在路上他狼狈地想,这哪是提人,根本就是提自己的小命。七点接到电话,到交警大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走的那一个小时是因为开错路,让他到眉州路,他开到了梅州路。

 

“哎哟喂!我的祖宗,你刚下飞机你就捅什么篓子了你!”Tim风风火火地冲过去,跟刘启没什么好说的,转头笑得像朵花一样,掏出一包黄鹤楼往警官怀里塞,“大家都是朋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您给通融通融!”

 

“谁跟你是朋友?”

 

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接受批评教育。

 

刘启并非犯下大错,只是闯红灯给巡逻的交警逮了个正着,认错态度不佳,被带回交警大队批评教育。

 

“我哋过马路都系睇到冇车就过啊!”刘启据理力争。

 

下一秒就被架起来塞进警车里:“不好意思,入乡随俗。”

 

刘启顶着两小时的百无聊赖看完了内地交通知识的科普视频,又要跟着Tim一起接受警民关系的教育,气不打一处来,从一进入交警大队就夹着的尾巴翘起个尖儿,像顽童一样坐在桌上,晃了晃脚:“阿sir,我想喝冻柠乐!”

 

“冻柠乐是什么?”小警官好笑地看着这个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外地人。

 

“他想喝可乐!”Tim也有气,没好气地大声嚷嚷。

 

“别在这大小声啊!哪里来的大少爷?我们这只有茶水。”小警官咂咂嘴,摇摇头。

 

“谁要喝可乐啊?”门口传来一个带笑意的声音,“这么巧,我点了肯德基的外送套餐,正好不想喝可乐。”

 

三人回头一看,一个身板挺拔的中年男人握着保温杯出现在门口,脸部线条硬朗,笑意柔和。M+的上乘艺术品也总是讲究这样的刚柔并济。这个男人显然刚轮完班,身上还穿执勤时的马甲。

 

小警官问了声:“队长好!”

 

Tim心领神会他才是这儿的头儿,立刻又想站起来把没送出去的烟再献给这尊大佛。刘启一把把他按在了椅子上。Tim还想再起,刘启就再按,抻弹簧一样暗暗较劲。

 

交警队长走进来:“你要是不想再在这坐俩小时,就把那东西留着自己抽吧!对不住啊,市里最近建文明城市抓典型,你们正好撞枪口上,我们例行公事说服教育一下,希望你们不要有太多怨气。”

 

刘启鄙夷地看了Tim一眼,冷笑一声。他的眼睛狭长而上扬,做这样的表情时看上去是个十足薄情的漂亮年轻人。

 

队长到传达室领了外卖,还不及换衣服,就把可乐送到刘启手里:“还是要少喝点,不然年纪大了容易骨质疏松。”

 

刘启正在犹豫要不要说谢谢,队长就想起什么事情,郑重地说:“先别喝,等我一下!”

 

过了一会,他在盘子里托了三片切好的鲜柠檬来,还有些喘,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剥开刘启手中的可乐盖子,将柠檬片投进去,冰块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青柠可乐的味道让人想起周五的下课铃声和踩单车的衬衫男孩。

 

“柠檬是要有的吧,”交警队长解释,“上海有不少冰室,这点我还不算太外行。”

 

刘启说不清对哪一刻心动,也许是错觉,是冰块太凉,才显得他手心温度过高。回去的路上,他把半杯可乐贴在脸上,Tim只当他热,又把空调调低了几个档。

 

追求一个交警队长对刘启而言不算难事。他是韩子昂的亲外孙,韩氏的生意在香港如日中天,这一事实和刘启的出众外貌一样无法忽视,曾经有人说:香港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和刘启拍拖过的,剩下一种是想和刘启拍拖的。

 

这话只有Tim不赞成。在刘启的各种光荣事迹里,逃课打架都不足挂齿,离家出走算例行公事,在公司会议室养蛇吓晕股东,穿着沙滩泳衣出席正式酒会算是人生高光。刘启逃之夭夭的第一时间里,Tim会先被拉出来审问一通。Tim心想他作为发小真是倒霉催的,刘启拉泡热屎他还得上赶着去埋。

 

后来Tim家看准时机到内地发展,在皇城站稳了脚跟,Tim才觉得六根清净,但又意外的清净过头。最近几年Tim父母有意拉拢韩老爷子来内地发展,韩子昂也想借此机会转向内地,派刘启来上海掌舵,Tim自告奋勇地来上海接待。

 

谁成想一落地就交警大队伺候,刘启这人就沾这么点血雨腥风体质。Tim仔细一想,又直觉有些蹊跷:“你说,是不是香港警方跟内地通过气了,要给咱一个下马威?第二天新闻头条,嗬,怎么着?香港首富外孙被抓。”

 

刘启满不在乎的样子,转动着手上的戒指,没有答话。比起香港警方,更可能是其他力量在施压。他不能确定,那个交警大队队长,是警方的人,还是内地某些势力的内线。

 

第二天的新闻没有一个字眼是关于刘启的,只提到了香港韩氏集团要进军内地。普通人不会关注这样的新闻,只要不囊括情色生杀在内的新闻,没有人会留意。

 

刘启在忙完一天后,把Tim送来的资料袋打开,里面装着他要的资料,他一抽出来,就看到了一个名字——“王磊”。很耳熟的名字,大概因为叫这种名姓的人太多。

 

他大概翻看了一下资料,王磊,职业是交警大队队长,身家算是清白,有一妻一女,无不良嗜好,人际关系简单,没有和大企业家往来的痕迹。

 

难道是他想错了?但他不愿意细想这个问题,因为每每他的思绪总会从王磊的身份飘到他剥开可乐盖子那一幕上去,还有轻轻碰了一下他手背的指尖。

 

他下意识觉得王磊危险,或许因为他总是被一些可能会粉身碎骨的危险吸引:蹦极、跳伞、赛车、徒手攀岩。他的双亲死得太过年轻,太过仓促,留给他一个劣质品一样的童年,一个将伴随他一生的无法二次处理的废品,渗透在他往后所有处于崩溃边缘的生活方式之中。

 

交接公司的事宜办完后,他把手头的活都交给了秘书——这就是当老板的好处——然后换了休闲装戴上鸭舌帽,往档案上显示的王磊家的地址走去。

 

那是一个老旧小区,建筑破旧,环境还算整洁,交错的电线杂乱地垂着,到处贴着防火告示,宣传栏里贴着好几年前的旧报纸,刘启匆匆瞥了一眼,扫到一篇关于火灾的报道。

 

他拐了几下,走到3号楼西单元,又看了一眼手机备忘录里的地址,走上五楼,按响了对面住户的门铃。开门的是一个初中生小姑娘,门是老式双层门,小姑娘只开了里面那层,外面的铁门还锁着,小姑娘隔着门纱“哇”了一声。

 

刘启一看见她就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朵朵,她像这么大的时候还很崇拜自己,也经常发出这样的声音。他于是蹲下身,游刃有余地施展自己的魅力:“小妹妹你好,想问你一下,你对门是不是住了个交警叔叔?”

 

小姑娘点点头,很热情地补充:“不过他不怎么回家的!”

 

小姑娘又想了想:“好像以前也回,阿姨和琪琪在的时候他天天回家的,后来就不怎么回来了。”

 

“她们现在不在?是离婚了?”刘启猜想家里一定出了变故。

 

小姑娘正要回答,突然房间里传来她母亲的声音:“囡囡,跟谁讲话呢?是有客人来了还是陌生人呀?”

 

这妇女声音尖利,听上去不是好应付的主,刘启压低帽沿跟小姑娘说了声“唔该”就匆匆下楼了。

 

小姑娘正在那头兴奋地说妈妈刚刚那个大哥哥好像模特一样又高又帅,这头模特就在单元楼门口和王磊撞了个正着。

 

他尴尬地打招呼:“王sir。”

 

王磊看到他也有些意外,对他客气地点了点:“刘启是吧,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

 

“咳,我来找个亲戚……好巧啊。”好蹩脚的理由。

 

“你是来找我的吧?”王磊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依旧笑眯眯的,“真是没想到有一天能和韩氏集团攀上亲。”

 

于是这场秘密的刺探变成了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王磊不常回家,冰箱空空如也,只好带刘启去一趟菜市场,商贩们看到都热情招呼:“王队啊,这是你侄子啊?小伙子长得真帅诶!有没有对象啊?”

 

王磊就点点头:“他眼光可高,不好伺候!”

 

刘启双手插兜,笑得一脸阳光,大方地答:“我有中意的人了。”

 

商贩们听完都笑着摆摆手:“那可惜了!”

 

王磊烧饭的时候刘启就自己在房间里乱转,一点也不见外。这房间的墙壁洁白,看上去像不久前才重新粉刷的,所有的东西也都整齐地摆放着,没有灰尘,好像这里是一间旧物博物馆,存放着他精心保存的过去。

 

他在电视柜那里捡着一个木雕长颈鹿,四肢好像被火燎过,像是做过专门的工艺。王磊端菜出来的时候刘启正拿它在手里。

 

“琪琪小时候最喜欢这只长颈鹿,出去玩都要揣兜里,生怕长颈鹿自己回非洲大草原去了。”王磊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琪琪正抱着长颈鹿站在那里。刘启想起了韩朵朵,他早亡的母亲,曾经常用这种语气跟他对话。

 

“吃饭吧。”王磊把两碗葱油面摆上桌,转身进厨房端菜,刘启跟了进去,本就狭小的厨房一下子逼仄起来,王磊从背后感受到一米八四的年轻男孩的压迫感。他做警察的惯性使他不假思索地转过身去,若不是鸭舌帽的阻挡,两个人几乎鼻尖相触。

 

刘启并没有因为他突然的动作后退,而是抽了两双筷子,漫不经心地说:“我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的。”

 

王磊发现自己过度反应,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把盛松鼠鱼的盘子递给刘启,自己戴上连指隔热手套盛腌笃鲜出来。

 

本帮菜和粤菜一样重鲜甜,刘启十分吃得惯,他好像已经几辈子没吃过这样烟火气的饭,吃相算得上狼吞虎咽。有一瞬间他很恍惚,好像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学生,在相熟的叔叔家暂住,母亲下班就会接他回家。

 

他意识到,如果选择人生的按钮在他手中,他想在这样一间屋子里生活,被厨房的热气熨烫得平平整整,而不是耽于危险和死亡——原来他刘启并不是一个天生的冒险家。他一直以来觉得自己身上散发的劣质品的气息在此时消失了,成为了崭新的盒装成品。

 

“你为什么调查我?”王磊却和他同桌异梦。

 

“我想知道你有没有老婆孩子。”刘启低着头,喉结动了动,筷子在葱油面里翻动着。他不自觉地在王磊面前做回一个坦诚的小孩。

 

“……什么?”王磊没有听懂这句话的含义,但他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你想对我的家人做什么?”

 

刘启有些诧异地抬头。

 

“不用想了,”王磊在腌笃鲜冒出的一片热气后,表情有些模糊,“她们已经不在人世了。”

 

吃进嘴里的饭菜多了一层滋味,“不在人世”短短四个字十六笔,足够让整个房间盛满苦味。刘启想到了韩子昂终于告诉他韩朵朵已经不在人世了的那个下午,他甚至都记不清那是不是下午,但他坚持认为那是一个下午,一个空气里散发着霉味的下午,他的人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腐烂的。

 

“不是,我只是想追求你,王sir。”刘启心想,反正现在已经很荒唐了,说出一些荒唐的话也并不更显唐突。他于是拿出那副无辜又不讲道理的架势。

 

王磊当然会把这当成一句玩笑话:“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刘启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说了一句“你干嘛老把我想那么坏”。他吃完饭就离开了,趁王磊不注意,带走了那只长颈鹿。

 

他的行为严格来讲也不算偷窃,因为他认出这只长颈鹿出自自己的手。晚上在住处,他打开电视——他一向不习惯家里太过冷清,以前还有韩朵朵叽叽喳喳,现在只能靠电子产品制造一些环境音。他在沙发上躺着,一只胳膊枕在脑后,一只手把长颈鹿拿在眼前端详,试图回想它最初在自己手中的样子,就这样陷入了半梦半醒之间。

 

梦里他不过十二岁,没由来地迷恋上了木雕,才不过刻好一些小动物就自觉是个天才,只身一人坐飞机到内地参加木雕展,结果完全不识路,一路走到宜家家居。

 

很好笑,店员本来想把他带到前台广播等候家长认领,但是就像仓库里待处理的货物总是不会有人来认领一样,他又一次感觉自己在其乐融融的世界里过于多余。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被人捡走,有个年轻人抱着三四岁的女儿像抱着一团棉花,女儿胳膊紧紧围着他,他额上都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怪不得人家说女儿是小棉袄。他拿出警察证跟店员说:“我是警察,你不要担心,我们最近正在打拐,让我带这孩子回警局看看吧。”

 

刘启在警局和年轻警察的女儿玩,把自己一书包的木雕摆在桌上给她看,她才刚会走路,抱起长颈鹿就乐得满地跑,刘启猫着腰在后面护着她,一整个单位的人都凑过来夸这小丫头腿脚真灵便,以后说不定也是个做警察的好苗子。那个警察也走过来,他摸了摸刘启的脑袋,说:“这小孩这么小就敢一个人出远门,还会雕这么多东西,又这么懂事,以后肯定也大有出息!”

 

刘启这才模模糊糊地知道,原来做小孩是这样的感觉,所有人都说你的未来定会光明一片,不论你当下呈现出的样子是多么笨拙稚嫩,不成气候。他好像从小就被打上了不合格的烙印,所有人听到他是韩朵朵和刘培强的儿子,都会面含怜悯地躲避他的眼神。原来生命可以不是一种诅咒,而是所有人欣然欢迎的赐福。

 

他抱着年轻警官的袖子哭了,哭到他头痛,痛到他从梦里醒来。原来是你,王磊。

 

他好想去找王磊。可是王磊又怎么会记得十三年前的事情,其实连他自己也差点忘了。就算记得,这又算得上什么?他头昏脑胀,像得了流感,昏昏沉沉地想,包养都要比拍拖来得简单。

 

Tim听说刘启想包养一个比他大将近二十岁的交警时,大脑飞速运转也没能理解,目瞪口呆的表情保证他足以列入《与卡戴珊一家同行》演员候选名单,台词仅有一句“It's not professional and it's not ethical”。他给李一一紧急去电,看看靠天才的大脑是否能窥得其中一丝玄机。

 

李一一在镜头前表情淡然:“不抽风他还姓刘?”

 

“不是,你倒是劝劝他!”Tim抓耳挠腮。

 

“我说,你能别跟个老妈子似的吗?哪回劝住了?他要浪你让他浪,等得了艾滋他就消停。”李一一几乎要翻白眼,嘲讽的笑容呼之欲出。

 

“你们能不能不要那么龌龊,”刘启拉长了脸,“我有说是性关系吗?”

 

李一一的眼镜上闪过一道寒光。

 

Tim也扭头望着他。

 

“就不能是那种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吃吃饭,散散步的关系?”刘启被他们盯得也开始不自然起来。

 

“靠?刘启你还会搞柏拉图啊?”Tim揽着刘启的肩笑得前仰后合,突然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神神秘秘地凑近,“你告诉哥们,你是不是阳痿了?”

 

一句话换来了被刘启追着在别墅里上窜下跳了十圈,李一一在另一边叹了口气,切断了视频电话。

 

经过这一闹,刘启就掐灭了这个念头,他实在不想王磊也把他想得那么下流,虽然他也并不高尚。但没想到是王磊先来找的他。

 

是你拿走了琪琪的长颈鹿吧。

 

是啊!王sir想要回去的话,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想追求我,是吗?王磊笑了。

 

我没在讲笑,刘启也笑了一下,露出了虎牙,看上去就是很天真的一个学生。完全脱出了混迹风月场的样子,扔掉了浸着铜臭味的Ralph Lauren,试图把自己的套在一个穿衬衫套卫衣的乖乖仔的躯壳里。

 

那不如王sir去我家坐坐吧?我请你吃打边炉,就当上次的回礼。哦对了,打边炉食材要买新鲜的才好味,你会陪我去超市买吧?

 

他这种装乖的招数对王磊好像很奏效,对方只好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等我下班吧。”

 

“警官不会骗人吧?”刘启乘胜追击。

 

“骗人是小狗。”王磊摆摆手,打发他走。

 

交警队五点下班,刘启查过了,四点半他的黑色卡宴就停在了交警大队门口。他倒是想开法拉利出来,但左看右看觉得这骚包车会被王磊贴罚单,不可取。

 

王磊还是头一回被保时捷载着去超市,车子里放着柔和的钢琴曲,出风口散出木质的清香,让他逐渐放松下来。有一个路口刘启刹车踩猛了,他才恍惚地惊醒,想起自己并不是真的出门约会,他无所适从地扫了一眼车内,从方向盘的车标到刘启腕上想都不用想都知道价值不菲的手表。忽略这一切,倒的确像一对普通的叔侄。

 

到离刘启家最近的一家盒马鲜生,刘启拉出一辆小推车,王磊行云流水地就想接过来,他很久没逛超市了,自从妻女离世之后就没有机会,他总是在单位食堂解决三餐,或者去楼下菜市场买些当日的菜草草应付。他活得很像个苦行僧,极尽所能地自虐,揉捏自己像对待一张已经发皱的白纸。

 

以前去超市的时候,总是他来推车,琪琪喜欢坐在推车里,妻子就在一旁挑选家用。原来这些场景都从他的生活里淡去了,他突然惊惶,担心有一天琪琪和妻子的脸也被他淡忘了。

 

“琪琪以前很喜欢坐在推车里,一听到逛超市就蹦蹦跳跳的,”王磊很遗憾地说,“要是她还活着,我准得天天推她来超市。”

 

刘启回头看了一眼推车道:“我也想坐,不过恐怕超龄了。”

 

他们俩一齐轻轻笑出声来。

 

王磊推着车,刘启就自然地走在一侧挑选东西,牛展、牛脷坑、黄牛肉一件件被放进筐里,在放竹肠时他停顿了一下,转身看了一眼王磊,王磊点了点头,他才把它放进去。接着他又问王磊喜欢吃什么菜,王磊说都行。

 

买完菜,他们又来到鲜花区,刘启拎起来一束碎冰蓝玫瑰塞进王磊怀里:“花就不要放进推车里了,不然压坏了。”

 

王磊有些错愕的接住,小心翼翼地环着那束花,人类天生对美的爱好使他像对待易碎品一样对待这些植物。

 

“这是给我的吗?”王磊的语气很不确定。

 

“不是,我有插花的习惯,一会你帮我拿回家,”刘启在自动付款机前扫码装袋,把袋子提起来抖了抖,“我还得提这些。”

 

王磊坐在副驾驶上望着怀里的花出神,刘启伸手调小了乐曲的音量。他有些好奇王磊在想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那束蓝玫瑰很衬王磊,王磊也是这样,被淡淡的蓝色镶了边,忧郁得引人靠近,而不像红色一样浓艳,热烈得不留一丝缝隙。

 

走进刘启住的公寓时,王磊站在玄关,刘启示意他换鞋,他举了举手中的玫瑰说:“先把花插了吧。”刘启回身揽走了那束花,随意地将它置在台几上。王磊扫视一圈,才发现他家没有花瓶。

 

“好了,进来吧!”刘启说着往餐厅走去,王磊跟在他身后,脚步轻轻的,带着初入此地的拘谨。

 

“楼上楼下都被我买下来了,随便踩,不会有人来投诉的。”刘启语气和他的脚步一样轻快。

 

餐厅的装饰跟其他房间一样,木质地板和四周的黑色玻璃墙壁看上去简单低调,使得南面墙上的火光分外显眼。刘启拉开一把椅子正想让王磊坐下,却发现他似乎很在意那片熊熊跃动的火焰。

 

“假的,LED屏模拟的仿真壁炉,不会有消防隐患的,安心啦,警官。”他说着手在王磊肩上按了按,趿拉着拖鞋去厨房准备食材。

 

吃过饭,刘启从酒柜里拿出珍藏的红酒,王磊远远地看见,冲他喊:“有啤的吗?”

 

“有啊!”刘启转头向冰箱走去,“冰镇的能喝吗?”

 

“我有这么娇气吗?”王磊猜想他是情场老手,鲜花和常温饮料是他的拿手好戏,“我又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

 

“警官怎么好像话里有话?”刘启单手起开啤酒盖,白色气泡熙熙攘攘涌出来,流了他一手,液体顺着他清晰的指骨流下来。刘启伸舌舔了一口,动作优雅得像一只正在懒洋洋舔舐爪子的黑豹,自有一种养尊处优的漫不经心,“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就是个不学无术、谈恋爱当吃饭的花花公子?”

 

王磊不置可否,刘启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些藏不住的东西:“明明你以前不是这么看我的!”

 

王磊正不知所云,就看到刘启从衣服兜里掏出那只长颈鹿放在桌上,往他面前推了推:“这个长颈鹿,是不是十多年前一个小男孩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难道……是你?

 

是我呀,王磊叔叔。

 

真的假的?

 

骗人是小狗。

 

刘启想,有机会要把这只长颈鹿供起来。因为他刚说完,王磊就从他对面的凳子坐到了他旁边,睁大了眼睛一边仔仔细细地看他的脸,一边比比划划:“诶你别说,眉眼真的和那时候一模一样!你那时候才这么高,大概到这……到我胸口,怪不得我没认出来。”

 

一桩往事像一个奇特的开关,让他在王磊眼里,分分钟从有重大犯罪嫌疑到洗白翻身。于是他哄着王磊又喝下几瓶啤酒,又陪着他聊琪琪多么可爱懂事,招人喜爱,一直到那个在清醒时谁也不敢去触碰的话题。

 

“琪琪是,怎么死的?”刘启必须知道这件事,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王磊之所以接近他,和琪琪的死因有关。

 

听到这句话之后,王磊像突然凝固了一样,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失去生命的雕塑,甚至连眼珠也在一瞬间变得混浊。王磊凝固了有多久,刘启就后悔了有多久,他或许不该问的,就算是王磊有目的,他又为什么非得知道,非要揭开他的伤疤?

 

忽然,王磊从座位上站起来,急急忙忙地冲向厨房,他随手抓起一个盆接满了水,踉踉跄跄地冲出来,猛地将水泼在电子壁炉上,把跟着站起来的刘启挡在身后,惊恐万状:“火!着火了!”

 

看见火苗还是不减其势,王磊又转身要去接水,刘启急忙伸手拉他,他踩在沾水的地板上向后倒去,带着刘启,两个人一起重重摔在木地板上。下落时刘启已经刻意将王磊往怀里揽,但毕竟还是太仓促,两人最终都倒在水泊中。

 

这一下摔得很结实,刘启半边身子麻了,他挣着撑起身子去看王磊,发现他仰面躺在水里,脸上全是水——是他自己的眼泪。

 

王磊的妻女是被烧死的。刘启看着地上那么痛苦的王磊明白过来,火舌倏地窜高,这一个事实一瞬间烧毁了这个平静的夜晚,刘启很害怕,他害怕接下去要面对的恐怕大于这个事实本身。

 

刘启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捞起几乎融化在水里的王磊,一边语音指令熄火。火光渐渐黯淡下去,等到两个人扶着墙踉跄地站稳时,王磊揪住刘启的t恤,头靠在他的胸前,似乎这样可以止住崩溃的泪腺和破碎的声带。十三年前还是我这样抱着你哭,刘启心想。

 

他在颤抖,刘启摸了摸他耳后的皮肤,很烫,这是极力克制的标志。

 

“这不是你的错……”刘启被他揪得很疼,但也说不上来哪里疼,“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吗?是我爸开枪杀的她。那时候他们都说我妈是去南极支援了,要很久以后才回来,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连一通电话、一封信也没有,离开前也不来见我一面,我以为她不爱我了,以为我调皮惹她生气了,我当时想,只要她能回来,我以后再也不捣乱了……”

 

他捧起王磊瘦削的脸,好像照镜子一样感受到他的痛苦。他们必定是要相互接近的,他们的泪水就像两条汩汩流淌,最终必要汇入同一入海口的河流。于是他们接吻,从彼此的嘴唇上摄取人体必须的矿物质。

 

好烫。

 

王磊的皮肤很烫,刘启的比他更烫,这房间已经不需要仿真火苗了,现在空气里真的有什么在燃烧,恍惚间似乎可以听到火星噼啪的声音。他们迫不及待地蜕下身上所有的衣服,只剩下脚上的袜子,好像逃兵急于隐匿自己的身份。

 

他们来不及寻找合适的地点,又或许此时此地就是最合适的地点。王磊背对着刘启跪在温暖的木地板上,头向下垂着,像一个等待受罚的赎罪者。刘启摸着他突出的第七颈椎棘突,把衣服垫在他膝下。他很喜欢七的象征义,上帝创世用了不过七天。他又摸到前面的喉结——这是亚当偷吃的蛇果——他在他身上找到了伊甸园。

 

亚当和夏娃的结合很难说明是撒旦的构陷,还是那不过是他们本身就存在的欲望。刘启把王磊双手扣在头顶,按着他的背,让他的胸紧紧贴在冰凉的玻璃墙上,从玻璃的倒影里,他看到王磊


(不可见内容,完整版见ao3同名作品)


在伊甸园的春天里,花朵在夜晚绽放了一轮又一轮。

 

王磊最终几乎昏死过去,刘启只好抱他到浴室抱歉地收拾残局,其实他也不是真正的抱歉,否则他就不会在涂沐浴乳时细数自己留下的触目惊心的痕迹。刘启,你真吓人,他心想。

 

第二天醒来已经中午,房间还是那个无聊的房间,因为王磊早已经穿戴整齐去上班了。刘启抓起外套去找他。

 

他把车开到警官执勤的路口,停在路边,戴上墨镜扮姜太公钓鱼。过了一会儿,他的鱼游了过来,踢了踢轮胎:“挪一下,这里不让停车。”刘启觉得这个动作好性感,电影里的摩登女郎就是这样在桌下踢男伴的脚。

 

“叔叔,我找你有急事,”刘启摘下墨镜,身子探出车窗,好像要和俯下身的警官热吻,“上车说。”

 

王磊直起身子拉开距离:“你阴魂不散。”

 

“说吧,有什么事?”王磊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刘启将车子开出一段距离。

 

“昨天忘记了一件事。”刘启有些不自然地瞟着车窗外。

 

王磊等着他的下文。

 

刘启扭动车钥匙,熄火,王磊注意到他把长颈鹿戴在车钥匙上。刘启却不是要说这个,他探过身子,抓住警官的制服领子,给了王磊一个吻。一个克制的、青涩的、点到为止的吻。

 

“我需要确定你不讨厌这个。”刘启还不等王磊有所反应,就慌张地解释。他想象中的自己明明不是这样的,他会用一个绵长的吻征服所有坐在副驾驶的漂亮情人,从来没有加上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对白,也从来不用提前在路上喷五次口喷。

 

“我的意思是,我会为昨天晚上负责的。”他看着有些错愕的王磊,急于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

 

王磊听完笑了,这笑容刺伤了刘启,因为这绝对不会是出现在婚礼上的那种笑容,而更像是包容童言无忌的表情,说白了,王磊还是觉得这是他一惯会说来讨人欢心的话,王磊在他刘启身上看不到山盟海誓,看不到被所有宾客祝福的缘结。

 

刘启的感觉像是又被抛弃了一次。

 

“别走。”王磊要打开车门时,刘启打开了安全锁。

 

“我要执勤。”王磊有点无奈。

 

“我说了别走。”他握住警官的手腕,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出警官的手铐,将他双手铐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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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喜欢别人这样叫你?”刘启在余韵中暧昧地舔王磊的耳朵。

 

“胡闹!”王磊别开脑袋,真的恼了。他一直被教育自我奉献、自我牺牲、树立良好榜样,千万不能在祖国的花朵面前留下负面印象。

 

“不是来找你的。”刘启此刻也有些心虚,忙把王磊抱起来,给他指那已经跑到王磊同事面前的小男孩,摇着他的腰轻声地哄。

 

“解开。”王磊口气不佳地命令,显然不想给刘启好脸色看。

 

“你别这样,”刘启很委屈地亲了他一口,“你越这样我越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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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磊在他怀里已经有些疲惫,求助的眼神投向刘启,好像在问他:“怎么办?”

 

刘启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但还有一点难以启齿的尊严支撑着他,他指了指自己的嘴,意思是,你要是主动亲亲我,我就放过你。

 

王磊点点头,还有些失神地从刘启身上下来。刘启不料会如此顺利,忐忑之中吞了好几下口水。而王磊却蹲下身去,刘启来不及细想,温软的口腔就包裹了他。这出乎预料的差错让刘启猝不及防,他几乎立刻就()了出来,王磊被他呛得咳出声来。

 

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捧着王磊的脸说对不起,伸出上衣的袖子去擦王磊嘴角溢出来的液体。这件衣服是他等了很久的限量版卫衣,不过无所谓,这算死得其所。

 

王磊却很不耐烦地拨开了他的手,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训斥:“听着,你要是真想负责,给我搞个假身份,下周带我去香港,就说我是你的保镖,别问我去干嘛。”

 

刘启看着自己()哑口无言,半天憋出一句话:“你们好请假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王磊很重地拉了一下车内的门把手。

 

“好吧。”刘启赶忙打开了安全锁。

 

维多利亚港的夜景很美,至少比黄浦江边更像一个梦境,刘启做梦也没想到他能在这里和王磊一起吹晚风。

 

“我来不是陪你旅游的,只有今天例外,算是谢谢你帮我忙,明天开始我们各自干自己的事吧。”王磊眺望着水面上归港的船只。

 

“嗯。”刘启双手插兜,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单音。你也不必现在就煞我的风景,他心想。

 

“他现在好像完全觉得我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刘启一个电话把Tim召到港岛。

 

“我签证好像过期了……”Tim婉拒。

 

“你今天就是偷渡也要过来!”刘启骂道。

 

“操!”Tim一摔电话,但还是搭了最近一班飞机。

 

“我真服了,你是不是der啊?你长这张嘴不问问他为什么来香港,你就惦记着那互相利用了!”Tim那架势恨不得上来给刘启掐死。

 

“我就算问了他肯说吗?”刘启真想骂一句痴线。

 

“你不会查吗?你脑子里装的是炸酱米线吗?刘启我真搞不懂你有时候!”

 

“怎么查?”刘启总算是低了头。

 

于是Tim顺着刘启告诉他的信息捋了一遍,很肯定地得出结论:王磊要来香港一定和他妻女的死有关,所以要先查到关于王磊妻女死因的报道。而王磊之所以不在内地查,一定要找机会来香港,说明有什么阻力在。现在你不如查查这个火灾报道和上海警察局背后的势力。

 

李一一在新品发布会后被委以重任。这对他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但他抓住机会讨价还价:“这事成了你可得答应我以后不插手我和朵朵之间的事。”

 

“答应答应。”

 

“这回我可录音了。”李一一显然和刘启谈判出了经验。

 

两小时后刘启收到了一封加密邮件,其中的附件资料有五十多页。Tim打印出来之后立即删掉了电脑上的原件,订成册子递给刘启。多家官方媒体对此次事件的报道均为家用电路过载短路引起的火灾,但刘启留意到火灾发生的时间是周六下午15时26分,这时既不是做饭的时间,也不是晚上用电高峰期,王磊一家显然不是那种铺张浪费的生活方式,电路过载根本说不通。

 

刘启把自己的疑惑告诉Tim,对方也一脸凝重地托着下巴:“哥们,搞不好这是人为的啊?”

 

“人为纵火……难道说是蓄意报复?”Tim接着推论,“干警察这行确实招人恨,可是他就是个交警,最多跟酒鬼拌几句嘴,能惹到什么人啊?这种报复家人的惨事儿还只在缉毒警身上见过……”

 

“缉毒警察。”刘启低声重复了一句,抢过Tim手中的资料翻找,看了几页资料之后倒吸一口气。在上海公安局局长的关系网中,刘启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

 

“这、这、这,这几个全都是在香港和老东西有生意往来的人,他们手里的确都有贩毒的生意。”刘启把几个名字指给Tim。这也是韩子昂开始把生意转向内地的原因,韩氏集团的底线是不碰毒品,如果继续在港发展,不过多久他们家的生意就会被沾毒品的几股势力瓜分殆尽。

 

“也就是说,有一种可能是,我是说可能啊,王队以前是个缉毒警察,摸到了一点上海公安局局长和香港毒贩往来的眉目,那场火灾是个警告?”Tim心中逐渐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蓝图。刘启又给李一一发了消息,让他查一下王磊以前的身份。

 

李一一回复:“甲方提要求能不能一次性提完啊?我外卖刚到。”

 

刘启十指如飞:“以后你和朵朵见面我亲自接你。”

 

“不对不对,”刘启翻回到报道失火的新闻,“一般妻女要活着才有用,如果直接杀了妻女,却留着王磊本人,不就等于逼王磊去对付他们?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想杀人灭口,但王磊当时正好不在家。”

 

Tim点点头,赞同刘启的说法,他接着问道:“既然没有牵挂了,为什么他没拿出证据举报他们啊?会不会证据正好放在家里被毁掉了?”

 

李一一这次的回复很快出现在未读消息栏里,证实了他们的猜测。与此同时,他打了一个电话过来:“王警官以前是刑警队的,和缉毒队有过联合行动,后来在家里发生变故后调任交警大队,不过一周前无故离职了,他登记配备的枪支没有归还。”

 

“不,”刘启听完脸色一变,转向Tim,“我倒觉得他亲自报仇的可能性比较大。”

 

说完他披上外套就要往外走。

 

“不是,你走哪去?刘启!”Tim抱着电脑追在他屁股后面,“你知道他在哪?”

 

“不知道,”刘启青筋暴起,冲电话里大吼,“李一一快查他的定位!”

 

“你小点声,我没耳背!知道手机号码吗?”李一一在电话那头也急了。

 

电话号码是落地新办的,好在刘启当时死皮赖脸地存了下来,他从手机里翻出来念给李一一。

 

“在……尖沙咀永……永业大厦!”李一一刚一查到就同步给刘启。

 

刘启知道了位置,那是个废弃大厦,毒品交易一般都喜欢在这种废弃大厦里进行,他几个箭步就往楼下冲,Tim大喊“车钥匙!车钥匙没拿!”

 

刘启想到开车会被堵在路上,干脆一路飞奔过去。但纵使他年富力强,跑过几个街区后也喘上了。胸肺要炸开一样的煎熬减慢了他的速度,正要伸手拦的士时,身后传来了Tim的声音:“刘启你真是鬼迷了心窍了!快上车!快点!”

 

刘启回头一看,Tim骑着刘启车库里的哈雷CVO冲过来,一个急刹停在他面前,把怀里的头盔塞给他:“还好你爷爷我去内地前就考了摩托车驾照,你就烧高香吧你!”

 

Tim自动退到后座,刘启一跃身跳了上去,油门拧到最大,Tim双手死死扳着后座闭着眼睛直念“阿弥陀佛”。

 

刺耳的刹车声后,刘启跳下车,Tim两股战战地扶着车熄火,心想这辈子再也不要坐这倒霉摩托车。

 

交易都会在大厦三楼或者八楼进行,寓意非“生”即“发”,刘启冲出三楼电梯时,一群正在打牌的马仔全都回头看他,有人认出了他的脸:“今日真系有意思啊,头先系条子送上门,而家刘大少又嚟观光。点啊?你哋韩氏唔系跟我哋玩唔到一起吗?”

 

“唔好废话了!你拉的人同我哋有过节,要处理也轮唔到你哋。”刘启一听到王磊被抓,顿时火冒三丈,恨不得把面前这些人鼻子打歪,但他很聪明,知道此时还不能用暴力解决问题。

 

“轮不到我哋?”说话那人嗤笑了一声,往地上啐了口,站起来走到刘启面前,“我大佬喺嗰度斟盘哎,佢冲出嚟就是一通射,bangbangbang!我好多个细佬都伤到进医院,还有一个死咗,生意也黄了,要唔系大佬要留佢活口审问,你而家就到棺材里头揾佢吧!躝出间房啊扑街!”

 

那人骂完就转身想走,下一秒刘启勾住他肩膀,扳过他正对鼻骨一拳。后面的马仔看到后一拥而上,刘启凭快准狠起初占了上风,但终究寡不敌众,俊脸上挂着彩被关进了小黑屋里。他不该出那一拳的,因为这个动作意味着韩氏集团和整个帮派宣战。但他想不了那么多了,他必须见到王磊。

 

“……刘……启?”刘启还在意犹未尽地踹门,听到身后传来声音,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别人。他凭借对声音的记忆和少得可怜的光线认出了蜷缩在角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王磊。

 

他们分开不过二十四小时,王磊显然度过了非常艰难的一天,他上半身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身上不是疤痕就是淤青,胸前和背后都有鞭痕,仔细看甚至有烟头烫伤的痕迹。

 

刘启的盛怒在王磊忍痛的剧烈呼吸中化为自责:为什么他没有早一点发现王磊的秘密?还是说他潜意识里一直抗拒与王磊的过去纠缠?这样他就能永远扮演一个痴迷于警察叔叔的愚蠢孟浪的富二代,王磊就算狠狠拒绝了他,他也能说一句“没什么大不了的”。

 

“衰人,我要饮酒!”刘启踹了二十分钟门,终于换来了一个马仔不耐烦地扔进一瓶酒,毕竟他现在是一个用来和韩子昂谈判的人质,要求只要不过分,都会得到满足。

 

刘启脱掉外套只穿一件背心,把王磊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上,小心翼翼不去碰到他的背,免得牵扯到伤口。他单手拧开瓶盖,将酒瓶凑到王磊唇边,慢慢抬起,看他咽下两口,微微放下心来,手上动作不停,将酒慢慢淋到王磊伤口上。

 

为了转移王磊注意力,他嘴里不停地讲话:“我本来想的是他们把我关起来了,我再闹他们,让他们把我跟你关一起,没想到他们还挺识相,替我省了不少力气,这是不是也说明咱们缘分未尽?……你要是实在痛就咬我吧,我讲真的,我搞极限运动的,摔打惯了!”

 

但王磊只是颤抖,疼极了会发出闷哼,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处理完伤口,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刘启抓过外套给王磊擦汗,擦到嘴角时王磊明显地躲了一下。

 

刘启一愣,然后很快明白过来,举着衣服给王磊看:“这不是上次那件,那件已经扔掉了。你放心吧,像上次那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王磊沉默了一阵,终于肯开口和刘启说话:“以后……你还没看出来吗?我没有以后了……他们不会放我活着离开这里的,我也没打算活着回去……只是……”

 

刘启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只是”后的下文,他不安地问:“只是什么?”

 

“……我没想到会把你牵扯进来,”王磊调整了一下姿势,抬起头看刘启,“现在他们抓了你,肯定是认定你和我是一伙的,你只要告诉他们你不认识我,就可以走了。”

 

“怎么可能?你的假身份是我给你办的,那群人还不至于蠢到我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刘启不喜欢王磊这样诀别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一口气梗在胸口。

 

“那你就杀了我。”王磊言语间不带一丝犹豫。其实他知道自己本该死在那场火灾里的,是因为琪琪说想吃蛋挞他才出门,没想到来去不过一小时,火就烧了起来,他要不顾一切冲上去救人时被一位消防同志死死拦了下来。那只长颈鹿是消防员从琪琪手里拿出来给他的,除此之外几乎什么都没剩下。

 

有许多个夜晚他梦见自己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有很多个白天他当作夜晚度过。活着,会思考,会想念好像是一种折磨。如果不是他正好看清了匆匆跑出小区的罪魁祸首的脸,没有什么能支撑他活到今天。他早就活腻了。

 

“我怎么可能杀你?”刘启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好几遍,他正意识到自己站在了刘培强曾经处于的位置。

 

韩朵朵在缅甸做卧底执行任务的时候染上了毒瘾,雪上加霜的是卧底身份被发现后的囚禁,刘培强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形容枯槁,只残存了最后一丝理智:“刘培强,你杀了我吧。”

 

“我妈当时已经……就算活下来,神经性的损伤也没办法逆转,她那么骄傲的个性,不愿意苟活着,她不想让我见到……自己疯疯癫癫的样子,也害怕自己会伤害我,”刘启从来没跟外人提起过父母的真正死因,“我爸不能忍受他亲手杀了我妈的事实……后来也,自杀了。”

 

他们两个人像拼拼图一样,终于找到了对方身上最后一块碎片。

 

“我连看着你死都做不到,怎么可能杀你?你让我做这种事,就是等于叫我也一起去死,”刘启走到王磊身边坐下,扳过他的脸恶狠狠地吻上去,这个带着血腥味和酒味的吻竟然让他开始有些兴奋,他自嘲地笑笑,“你还不懂啊?我已经离不开你了。不管你觉得我是变态还是精神病,没你我是活不好了。”

 

他说完悄悄用手背抹了一下眼尾,赤诚的眼神看向王磊:“不然你觉得我来这是为了什么?……我平时开车都听流行的,因为要载你我全都换成了纯音乐,为了给你留个好印象,所有花里胡哨的衣服都扔了,其实我本来也不会做饭,那顿打边炉是缠着保姆教我的,你看我脸上这些伤,还不是为了你挨的……但我也不知道怎么,还是搞成这个样子,那天在车里我只是太生气了……是不是真的像Tim说的,因为我剃了寸头很像劳改犯,你才不喜欢我?”

 

王磊正在为他突然袒露的过去默哀,听到他这一句,没忍住笑了,伸手轻轻推了他脑袋一下,但因为动作拉扯到伤口又“嘶”地一声收回了手。

 

刘启追上去,把他的手放回自己头上:“你摸摸,你要开心就多摸摸!”

 

王磊揉了他的头一下:“你怎么跟狗一样?”

 

刘启不管他这句好像骂人的话,把头往王磊胸前低了低,声音小小的,低低的:“你能不能,就当是为了我,先不要想死这回事?我从我妈走了就觉得活着很痛苦,好不容易有一个人让我觉得不那么痛苦了,但是却……我不想又变回以前那样……本来我不想承认这个,挺丢人的……”

 

“其实我对这些毒虫的恨比你只多不少,可现在你要是死了,他们不会有任何损失,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很多像琪琪、像我一样的小孩家破人亡,你要活着,慢慢对付他们,才是琪琪更想看到的,不是吗?”

 

王磊起初还盯着刘启的眼睛看他要说出什么胡话,不知几时起他挪开了眼神——直视一个莽撞的年轻人是轻而易举的,无法直视的是他的真心,他没有正面回答刘启的问题:“那你倒是说说怎么出去?”

 

刘启抬起头,从表情判断显然他只抓住了王磊有了求生意志这一个重点。王磊无奈,也罢,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遇险求生能力哪里比得上他一个经验丰富的刑警。

 

他想到门口一定有人把守,就去查看窗户。屋子里那个仅有的小窗户从外边上了锁,打开窗户正好容许一个成年男性通过。可惜打碎玻璃的声音可能会惊动门外的人。但是如果提前在门口设障,拖延的时间至少够一个人翻窗跳出去。

 

他转身问刘启:“找找看屋子里有没有尖而且硬的东西?”然后把大概的计划告诉他。

 

刘启从裤兜摸出一支战术笔递给王磊,看着王磊惊讶的眼神,他得意地扬起下巴:“我也不是吃干饭的,用这个破窗动静小,不会马上就被发现的,要逃就一起逃,别说什么只有一个人出去这种话。”

 

王磊拿起战术笔小心地去敲窗户角,刘启就站在门口一边踹门一边和外面的马仔对骂。一旦发现马仔有被激怒的信号,刘启就收敛一些,免得对方盛怒之下冲进来。

 

王磊听不大懂粤语,但听他跟人对骂如此起劲,有来有往,不觉有些好笑。他正要把手从破开的小洞伸出去,刘启拎起外套走过来示意他穿上,王磊摆手说不冷,刘启指了指洞口的玻璃碴,王磊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穿好衣服伸出手,打开了外面插着的窗闩,接着慢慢推开窗,将身子探出去察看落脚点。

 

一阵嗡嗡声吸引了王磊的注意,他一抬头,和一架无人机撞了个正着——被发现了。他正要喊刘启,无人机却先顶着北京腔调开口:“王队,可算找着您了!我哥们黑进了这群王八羔子的侦查系统,现在这栋楼的监控都被我们控制了,包括这些无人机,刘启和您在一块么?”

 

王磊一听到熟悉的Tim的声音放松下来,冲无人机点点头。

 

“好,这样,我们会在监控里插入几个伪造的火灾画面,有人发现了就会去救火,这段时间你们迅速开门往外跑,路线我们会指给你们,他们发现没有火灾后可能立马回来,所以时间不多,你们速度要快,了解?”李一一的声音切了进来。

 

王磊退回室内,拉过正在对骂的刘启,跟他咬耳朵了一阵,把事情都交代清楚。

 

外面的马仔听到里面没声了,用棍子敲了门一下:“哎!头先唔系好尘的吗?而家肚里冇料啦?”

 

“系啊!我冇食饭,好攰咗,唔系嘅话,信唔信我出去怼冧你老豆啊?”刘启一边刺激马仔一边对王磊使眼色,两人就一前一后在门口站好。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刘启一把拽过马仔的棍子,王磊对着他的腹部一个肘击,刘启紧跟着一闷棍敲过来。马仔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窗外的无人机紧跟着飞进来带路,王磊明显有些体力不支,一直落在后面,刘启一着急,干脆背起他往外跑。

 

“不用,我能……”王磊毕竟是一米八的大男人,一时对成为被保护对象的事实有些难以接受。

 

“行了,别逞能了!”刘启才不愿意听他扭扭捏捏,暴躁之余手又往上托了托,“没碰到你伤口吧?”

 

王磊摇摇头,只好接受了年轻人宽阔的后背。一周前他还是那个哭鼻子的小男孩,一个夜晚过后他变成了轻佻风流的青年人,一天之内就成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人。培养后生仔的乐趣在于年轻人永远有着无限可能,你可以永远在他们身上看到希望。王磊想到这里,心里有些酸楚。他抹去刘启鬓角的汗珠,头靠在他的肩窝,觉得自己的一生当中再也不会有比此刻更鲜活的时候了。

 

Tim看到刘启背着王磊出现时,震惊于刘启从未如此仓皇狼狈,但他很识相地没有发表任何揶揄,而是帮他接过王磊安置在后座,一路送上私人飞机来到上海瑞金医院。

 

刘启留在香港跟韩子昂一起处理这件事带来的连锁效应,好几个帮派都对刘启这次的行为不满,他必须留下来稳住事态。

 

韩朵朵一见到他就扑进他怀里:“户口,吓死我喇,好在你命硬!”

 

刘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多得你男朋友好犀利!”

 

晚上,他走到韩子昂房间里的落地窗前:“我阿爸嘅墓喺边度啊?”

 

韩子昂像盯着《天方夜谭》一样盯着他,刘启走过去握住他有些微颤的手:“揾时间把墓迁到阿妈嘅墓隔篱吧!”

 

韩子昂脸上的老肉抖了抖,伸出另一只手,重重在刘启手背上拍了拍,紧紧握住了那只手。他抬头看着刘启和这只手一样有力的眼神,阖上有些疲惫的双眼:“你大个咗。”

 

刘启回到上海时,已经是秋天,王磊早已伤愈出院了,搬了家,以前的联系方式也全都换掉了。Tim看到他床头的长颈鹿和身边多出来的小动物,问他要不要查一查,他摇摇头,不用。

 

十月中旬的一个雨天,刘启滞留在了机场,坐在贵宾室,蓝牙耳机里放着钢琴曲闭目养神。忽然,有人坐在了他左边的座位,拿走了他左耳的耳机,他睁眼就看到身穿黑色长风衣的王磊,耳机正在他左耳里播放着:“还真是流行歌。”

 

刘启笑了:“你去哪?”

 

王磊把登机牌递给他。

 

刘启接过来,把自己的也拿出来,叠在一起,慢悠悠地撕成碎片。

 

“雨太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是啊。”

 

“那回家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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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上帝造人不过是宗教神话,人的自我成就才是最重要的课题。刘启从一个茫然莽撞的孩童渐渐长大的过程中,恶魔的引诱从未离开,他从想要依赖王磊(心理上的不成熟)和想要接受恶魔的诱惑(即做一个放浪形骸的纨绔子弟)到意识到只有自身独立(离开王磊自己也能好好生活)和尊重自己的爱人(不去打扰王磊,甚至给他活下去的力量)才能得到甜蜜的果实,已经迈出了自我成长的一大步。王磊是他的伊甸园,是他灵魂的安息地,而他自己,也可以靠自己创造出一片伊甸园(他的木雕技能对应这一隐喻),让他人得到庇护,这一点是他经历必要的分离之后才能明白的道理。

 

番外:

 

Tim:“刘启,借我骑一下你的摩托车!”

 

刘启学他:“我这辈子也不坐这倒霉摩托车了!”

 

Tim:“我说的是不坐后座了!”

 

刘启:“你这是又要泡谁啊?”

 

Tim:“哎你别管了,你就说借不借吧?“

 

刘启:“我听我们家警官说你最近没事就往刑警队跑,找……叫周倩是吧?你不是说我找警察纯属脑子有病吗?“

 

Tim:“这不是警民关系教育还挺有用的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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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棒: @炮灰史蒂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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